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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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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等我跑出來的時候,已經找不到她了。三天後我去學校報到,她沒有來找我。我把小花托付給我媽,等放假我回家的時候,貓窩裏有一只小貓,但那不是小花。”

到了十字路口,紅燈亮起,謝知停下車,盯著前方來來往往的行人,眼裏黯淡無光。

“我媽為了不讓我發瘋,找了一個相似的貍花貓。野貓麽,到處都是。我只能希望是她把小花接走了。”

車子裏沈默了一會兒,兩人都沒有說話,林開昀在消化謝知和那個姑娘的故事,又想起了別的,在她年少的歲月裏,也曾經和那個小女孩一樣,敏感又自卑。她身邊還有陳知麗,而那個小姑娘什麽都沒有,在孤苦無依的年紀,被迫打斷了脊梁,來讓自己長大。

“後來呢?為什麽現在不見她?”林開昀問。

謝知沈默了一會兒,紅燈閃爍,綠燈亮起,車子緩緩發動。

“見過的。”他說。

大二那年,他在學校門口的街道上看見過她,那時他正要穿過街道去另一個校區上課。許俏霖就坐在他身前的那輛奧迪的副駕裏,她的頭發染成了酒紅色,卷起來披在肩膀上,一身黑色的連衣裙,旁邊開了叉,雙腿交疊,露出了一部分白皙的皮膚。

她正看著路上的學生出神,側頭的一瞬間就對上了他的視線。車窗玻璃倒映出他的身影,穿著舊T恤背著斜挎包,一無所有的學生。她眼裏閃過了一絲錯愕,很快就移開了眼睛,朝著車裏的男人笑。

紅燈亮起,身前的奧迪帶著她駛離了他的視線。在這之後沒過多久,他就在學校裏交了第一個女朋友,是他的學姐,做課題的時候曾經幫助過他。她提出要交往,他就答應了,沒有喜歡也沒有不喜歡,有些東西好像在那一天就枯萎了。

在第三個月的時候,他收到了她的消息,匿名的社交賬號發來的一張照片,是高中時他們每晚回家時走過的那個巷道。

她離開以後,他的電話號碼、所有社交平臺的賬號都沒有更換。他以為她要回來了,要帶著小花和他一起住進他們自己的小窩。他欣喜若狂,心神混沌,火速和學姐分手。可自此之後,她又杳無音訊,他給她發的消息也猶如石沈大海。

於是他又接受了第二個女孩子的追求,同樣在第三個月的時候,他收到了她的消息,是他經常上專業課的教室。她在他身邊,卻不肯與他相見。

在頻繁更換女友的那段時間,他心神恍惚,在一張張照片中不斷猜測她的現狀和心意,等待她的垂憐。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像沙漠裏瀕死的旅人,因為心裏渴望她繪出的綠洲,所以怎麽都不肯回頭。有時候他也會憤怒,覺得自己像被人困在罐子裏捉弄的螞蟻。

林開昀的出現讓他結束了這段很長時間的混沌,她好像從來不會迷惘,任何一步都經過反覆思量。踏實,是他待在她身邊的感受。

“像指南針一樣。”謝知突然出聲。

“什麽?”林開昀問。

導航裏溫柔的女聲提示“目的地已到達”,謝知停好車,和林開昀一起往火鍋店走。

“我說你像指南針,嗯不對,現在應該叫導航。”謝知習慣性地揉了揉林開昀的頭發,她不愛留長發,覺得難打理還掉發,長一點就要去剪短,所以總是頂著一頭蓬松的像發酵面包一樣的頭發。

“那司機先生,導航提示您去十二號桌吧。”林開昀笑嘻嘻地配合他。

跟前領路的店員也笑起來:“我們鵝鍋鍋每年情人節和七夕節,情侶打八折哦。”

因為謝知吃不了辣,林開昀選了鴛鴦鍋,註意到謝知額頭出的汗多,她又和謝知換了位置,讓他離頭頂的空調風機近一些。

“我們定下來吧。”謝知說。蝦滑不好夾,他起身用漏勺把鍋裏的蝦滑撈到林開昀碗裏。

火鍋店中間的大屏電視裏正在播放本地新聞,是民生訪談節目,林開昀覺得裏面正在接受采訪的人很眼熟,看了底下的姓名欄才知道那就是周任健。他老了很多,面上看不出來,眼睛依舊很有神采,但兩鬢的頭發已經斑白。

“你知道我家裏的情況,我自己攢了一些,但也拿不出太多錢。”林開昀道,辣油吸到了嗓子眼,她咳了兩聲,謝知遞過來茶水。

“近年來周氏集團致力於扶持本地企業,我們今天也請到了周澤瑜先生,對我們C市的開發...”

林開昀喝了幾口水,電視屏幕裏出現了她熟悉的面容,男人穿著淺藍色的襯衫,看起來比旁邊的周任健要放松許多,鏡頭掃到他的腕表,停留了幾秒,才回到他的臉上。

男人的回答沈著冷靜,時不時說出一些她認知以外的詞匯。是她曾想象過他長大以後的樣子,追逐極致最優解的精英階級,因為太理智而顯得不近人情。

“老家的房子賣掉再添一點,我們能在這裏買一套二手房,如果你介意的話就買新房,我們要辛苦幾年,”謝知說,“你和我媽媽不要走得太近,我怕你受欺負。”

林開昀察覺到謝知的語氣有微妙的變化,開玩笑道:“我這個條件,還能嫌棄你什麽?二手房劃算,只要不是鬧鬼的地兒,我都能住。”

“那我們要不要找個時間把父母...和家長約出來談談結婚的事,”謝知問,想了想又補充,“他們要是說了什麽讓你不開心的,你要告訴我,尤其是我媽媽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林開昀想著今晚和陳知麗打個電話商量,她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了,結了婚要面臨的事情就太多了,還有孩子,她的事業剛起步,還得連續奮鬥好幾年才能在行業裏擁有一個立身之基。

“最後我們現場的觀眾想八卦一下,周總是不是好事將近?最近兩年周氏集團會有喜事嗎?”

“有喜事一定告訴大家。”周任健笑著說。

鏡頭掃到了觀眾席上一個女孩子,林開昀擡頭看了一眼,是照片裏周澤瑜旁邊的女孩,笑容淡淡的,專註地註視著臺上的人。

主持人又打趣了幾句,周澤瑜笑了一下,道:“我盡快。”

現場的氣氛又活絡起來,鏡頭再一次掃到觀眾席上的女孩子,她嘴角彎起,沖著鏡頭點了點頭,像是在打招呼。

“我和我媽商量一下,我們就定下來吧。”林開昀道。

“嗯。”謝知應道。

謝知把林開昀送回家,他要回去整理卷宗,就沒有和林開昀一起上樓,兩人在樓下說了一會兒話,林開昀看著謝知的車駛過彎道,轉身準備回去。

一輛黑車停在十字路口等紅燈,林開昀瞟了一眼,覺得有點眼熟。後車窗是打開的,黑車路過時她下意識地往窗口看了一眼,驀地心慌了一下。

男人幹凈修長的手指搭在車窗上,指間夾著一根煙,風把煙霧吹得很遠,他側過臉來,一眼就對上她的視線。

林開昀的心慌沒有表現在臉上,車子開得很快,幾秒鐘就和她擦肩而過,她也不用糾結要不要和她的老板打招呼。

煙味都散了,她暗自松了一口氣,沿著街道往回走,卻沒註意到身後的黑車已經停了下來,車門打開,周澤瑜從車上下來。

“林開昀。”

打開不常用的櫥櫃,家裏沒有接待過領導,林開昀在玻璃杯和買來幾乎沒怎麽用來待客的花裏胡哨茶壺套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拿了個玻璃杯,倒上純凈水,她將水杯放到茶幾上,對坐在沙發上的男人道:“周總您喝水。”

周澤瑜看著她的臉,沒動杯子也沒說話。進門前他就把這間幾乎一覽無餘的小屋子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邊。小東西很多,顯得有些雜亂。比如門口櫃子上不僅放了塑料郁金香,還放了小公仔玩偶,堆著紙巾鑰匙扣和兩個帆布包。小桌子上鋪上的卡通桌布,電視很小,客廳也很小,只能放下一個兩人座的沙發。臥室門把手上掛了一個小中國結,像是從月餅盒子上取下來的。

家裏的布置和各種小物件都說明她是獨居,而門口的地板上,放著一雙明顯要比旁邊的小白鞋大好幾號的男士拖鞋。

“工作怎麽樣?”周澤瑜問,手指不自覺地摸了一下沙發,他想問的其實不是這個,她對他並不親近,甚至很疏遠,所以他只好從一個符合兩人身份的話題開始。但是他又轉念一想,從提出要到她家裏坐一坐的時候,他就已經提出了不適合當前兩人關系的要求。

林開昀聽見這句話就像新兵蛋子突然聽見了軍哨聲,就差沒有挺胸立正,神經瞬間緊繃,她在腦子裏迅速過了一遍最近經手的項目,開始匯報工作,到最後甚至從臥室拿來了筆記本,一邊匯報一邊把相關資料和數據展示給周澤瑜。

而周澤瑜壓根沒聽她在講什麽,只是覺得她頂著那一頭毛茸茸的頭發,心裏有些癢,手就伸過去,熟練地揉了揉她得頭發。

“從這次實驗能看出來,該樣品的降解性較強,所以——”林開昀停下來,轉頭看著周澤瑜,他專註地盯著她的頭發,神情有些恍惚,好像在思量什麽事情。

“周總?”她喊了一聲。

“你以前叫我什麽?”他突然問。

“周澤瑜。”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但她如實答道。

“蘭瀾說我們以前是很親密的,你這樣叫我?”周澤瑜皺著眉,似乎很不解,因為俞舟晩並不這樣叫他。

林開昀不太相信,因為她和周澤瑜最親密的事情,都發生在別墅裏,斟酌片刻,她道:“我不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說。”

“你知道。”周澤瑜面上沒什麽表情,可是語氣裏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壓迫感,也許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可這種感覺令林開昀覺得不適。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周總,您當時要我往前走。”林開昀並不知道周澤瑜為什麽今晚會突然來找她說這些,兩人在路上碰見也只能算作偶遇,他要上門做客應該也是一時興起。

他身上幾乎沒了少年的影子,這間小小的屋子又讓他的氣息無處掩藏,她此時才後知後覺地生出一股保護地被侵犯之感,對他本能地起了防備。職場潛規則她也聽說過,只是因為他是周澤瑜,她從沒往這方面想。

“可是我好像並沒有走出來。”過度檢索關於她的回憶讓他額頭滲出了汗,他煩躁地脫下外套扔在沙發上,解開了領帶。

因為他的動作,林開昀站起身,緊張地捏著桌布。

“我當時在療養院,看護說我很不聽話,每天都想跑。”

她驀地頓住,睜大了眼睛。

“每天都在重覆吃藥、治療、被觀察、記錄,然後嘗試逃跑,再被抓回來,改變治療方案,重新試藥。”

“這個過程太漫長了,漫長到我已經忘了為什麽要逃跑,只是知道,我只要乖一點,狀態符合他們的心理預期,我就能出來。”

“我忘了好多事情。”他看過來,眼神盛滿水光,像露出軟肋的野獸,漸漸和她腦海中少年的影子重疊。

“所以,開昀,告訴我,我忘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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